我们大都有过这样的感受,有一种人聊天常常会把天给聊死,因为他们很善于或者说练就了一种永远正确的废话式表达。如果你说想去大城市生活,他会说大城市是有问题的,环境污染,社交压力,生活成本等等,如果你说小城市生活挺好,他就会说小城市也是有问题的,信息闭塞,交通不便,教育落后。这种听上去“没毛病”的废话式聊天将自己立于永远正确的制高点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也丧失了聊天的趣味和继续的可能性。
同样,在当代艺术的批评语境中,到处充斥着此类永远正确的废话式批评。这样的批评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没有任何指向性和针对性的“八股式”批评。这种批评要么是无话可说、无点可写却又碍于情面或碍于“钱面”而勉为其难之作。这种批评往往立意极高,善于以打太极的方式把诸如“传统”“人文”“融合”“创新”“气韵”等高大上的字眼说得煞有介事,云山雾罩,就是不涉及具体作品;要么是胸中墨水不够,对艺术的理解及感受不足,只能隔靴搔痒,为避免出硬伤说外行话大而化之。如某展览文字所写:艺术家“沉稳地以平常之心从事着自己专注的主题,以自己纯粹的艺术状态对应着复杂的当代艺术状况。这种对应的态度与立场,比起那些迎合、陷落和盲从的做法,显得智慧更显出本真”。种种这类表述看上去高屋建瓴、滴水不漏,看到最后感觉说的都对,放在谁身上都行,没毛病,但也没有什么营养。
与这种暧昧的、笼统的批评不同,永远正确的废话式批评的第二种形态则看上去有态度且激烈得多了,往往呈现出“语重心长状”、“义愤填膺状”或“忧国忧民状”。常见的表述如“学习传统不能固步自封”、“一味模仿西方艺术是没有出路的”、“艺术家要有底线”,云云。看到这样的文字,让人不由得严肃起来,俨然面对的是一位正在慷慨激昂的极具批评意识和文化担当的批评界权威。
这样的口吻和逻辑有没有问题?当然没有,或者至少看上去没有。学习传统当然不能固步自封,我们的古人早就说过“师古不泥古”嘛,问题是这样空泛的老生常谈,翻来覆去地炒冷饭,还有多少人能有耐心吃得进、吞得下?今天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艺术家或批评家会鼓吹“一味地模仿西方”或者“艺术家不需要有底线”这样不值一驳的观点?如此的批评乍听上去令人热血沸腾,可是冷静之后就发现在这些高亢的口号之下同样是空洞无物。
我称这样永远正确的废话式批评为无效批评。
今天,无效批评的泛滥程度不亚于当代艺术的庸俗化和投机化的泛滥。不论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也不论是传统艺术探索还是当代艺术实验,无效批评以各种面貌和形式充斥着人们的感官。它们洋洋洒洒,煞有介事,在语言和逻辑的游戏中麻痹着人们对艺术的感知。
无效批评的泛滥显然有着不可忽视的现实土壤,与当代艺术种种问题的发生密不可分,两者互相依存,互为因果。传统文化根基的薄弱和精神担当意识的欠缺,加之资本市场的刺激所形成的当代艺术整体上的浮躁势必导致无效批评的泛滥与之相适应。一方面,急于成名的艺术家们希望批评家能够不吝言辞,把自己的作品挖掘出艺术家本人都没想到甚至不敢相信的深刻内涵和开创性意义,要是能够由此发现并命名一个朗朗上口的新艺术流派,从此盖棺定论、进入艺术史那就再好不过了。另一方面,面对如此庞大的“买方市场”,很多批评家们似乎没必要也没时间花费太多精力认真审视和思考当代艺术,而且,很多“仓促上阵”的批评家本身同当代艺术家一样,也普遍存在着传统文化根基薄弱和精神担当欠缺的问题。何况,不少批评家本人也想在当下浮躁但却充满“机遇”的当代艺术生态中分一杯羹,借由一篇篇虽然没有多少营养却充满噱头的无效批评在大大小小各种媒体上频频亮相,从而试图在短时间内确立知名批评家的身份。
同表面繁荣实则浮躁的当代艺术一样,看似活跃丰沛的当代艺术批评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无效批评的泛滥。这些永远正确的废话式批评,说到底是当代艺术人精神迷失和艺术困顿的写照。它使批评家本人沉浸在自我编织的语言游戏中,也让当代艺术在现实与虚妄、真诚与矫饰之间继续游离。
(作者为艺术时评人)